“哐!�
斧刃深深劈入木桩,震得莫小山虎口发麻�
他甩了甩冻得通红的手,呼出的白气在寒风中迅速凝结�
“你咋又来了“莫小山头也不抬,声音比这天气还要冰冷�
他故意加重了劈柴的力道,木屑飞溅到那双沾满泥雪的靴子前�
“嘿嘿……”李二狗在院门口跺了跺脚,鹿皮靴上的雪块簌簌落下�
他左手提着用油纸包得严实的五花肉,肥膘透过纸缝渗出晶亮的油光;右手抱着个青花瓷罐,罐口用红布扎得结实,隐约能看见里面雪白的砂糖�
“读书郎干这粗活,手都磨出茧子了吧?“李二狗往前凑了半步,靴底在雪地上碾出个半圆,“让你娘喊我一声,这堆柴我傍晚前就能劈完。大过年的……�
“我家的柴,用不着外人操心。“莫小山猛地抡起斧头,碗口粗的松木应声裂成两半�
他直起腰时,额前的碎发已经被汗水黏成一绺一绺的�
“哟,小山,你这话就见外了!”李二狗讪笑着摸了摸鼻子上的冻疮�
院墙根堆着一排玉米芯,屋檐下挂着串玉米棒子和红辣椒,都是他上月帮忙弄的�
屋里隐约听到锅铲的声音,这个时候,春娘大概在做午饭了吧�
“你娘在屋里吧?“李二狗踮脚往正房张望,“这白砂糖是城里新出的货,比红糖金贵多了。还有这肉……�
“谁稀罕你的年货?”莫小山没好脸色,“白砂糖和猪肉,我们可以自己买,不需要你来献殷勤!�
“……”李二狗停在院子门口,进也不是,退也不是,踮起脚尖,探头朝屋里望去,“这过年了,我就给你们送点年货。�
“不需要。�
“……”李二狗脸上涌出一丝尴尬,期期艾艾地说道:“小山,我给你当爹,不好吗?�
“我有爹!�
“你爹……死了。�
“砰!�
莫小山闻言,将斧头又狠狠地劈在一根木桩上,发出一声剧烈的响声,唬的李二狗心中一跳,下意识退了两步�
“小山……”这时,一名妇人从屋里走了出来,腰间系着围裙,先是狠狠瞪了一眼自己的长子,随即露出笑容看着院门口的李二狗�
“二狗兄弟来了,你说来家里坐坐,聊聊天就行了,还带什么年货?你将这些东西拿过来,你家大妮和二妮吃什么?”春娘在围裙上擦了擦手,那双手粗糙得不像三十出头妇人的手,指节处全是冻裂的口子�
“春娘……”看到这妇人出来,李二狗立时咧开嘴笑了,“我屋里也买了白砂糖和猪肉,由着两个孩子吃着呢!我想着,你家里担子重,小山又读着书,手头多半不松活。�
“前些日子,我们到西海岸猎了一些皮毛,换了不少银钱,便琢磨着给你们娘几个送点年货过来。�
“二狗兄弟……”春娘闻言,鼻子顿时一酸�
她偷眼看了一下犹在愤愤的儿子,感激的话语一时间竟说不出来,但犹豫了一下,还是发出了邀请,“你进来坐一会,我给你倒碗糖水喝。�
“……”李二狗也瞄了一眼莫小山,见他面色发紧,牙齿咬着下唇,眼睛喷火地看着他,微微叹了一口气,“不了。我将年货给你,就不在这里不多待了。嘿嘿,我得回去给大妮和二妮做午饭了。�
说着,将手中的年货轻轻地放在院门边上,笑着朝春娘挥了挥手,转身向外面走去�
“二狗兄弟,等等!”春娘叹了一口气,然后从厨房里端了半盆油炸鱼干,走到李二狗面前,“过年了,炸了一点零嘴,你带回去给大妮和二妮吃。�
“哎呀,这怎生是好!”李二狗连忙退让,“你家里的孩子多,留着给他们吃。大妮和二妮要吃炸鱼干,我去街上买些回来就是。你……你赶紧端回去!�
“二狗兄弟,你就端着吧,灶台上还有半锅呢!”春娘声音轻得像雪落,“上回你送来的豆油……�
“哼……”看着母亲跟那个男人拉扯推让,站在旁边的莫小山冷哼了一声,一脚踢翻刚刚码好的柴火,转身进了屋�
摔门的动静惊得屋檐的冰溜子“咔嚓“断了一根�
李二狗和春娘同时抖了抖,碎冰碴子摔了一地�
“二狗兄弟……”春娘无奈地摇摇头,“小山他……,他一时间转过弯来。咱们……多给他一点时间,说不定什么时候,他就想通了。这孩子,有时候就是有点倔,像我那死去的……�
“嘿嘿,没事,没事。”李二狗故作不在意地说道:“小孩子嘛,读了一点书,脑子虽然活泛了一点,但想法却也……有些古板了。�
这要搁在辽东的话,寡妇想要嫁人,想要重新组织一个新家,何曾会看儿子的脸色?
你说说,一家四五口子,没个男人支撑着,怕是将人给生生饿死,或者冻死�
也就在咱们新华地界,有政府和村屯给你发点生活补助,再加上邻里乡亲的帮衬,才不至于让整个家庭陷入绝境�
即使如此,一个妇人想要撑起一个家,要养活四个孩子,那也是甚为艰难的�
三年前,李二狗的媳妇生第三个孩子时,难产大出血,还未来得及送到城里的医院,便死在了半道上,连肚里的孩子也没保住�
就在他寻摸着,是不是找一个土人婆姨续个弦,给他生一个带把的,以便能为老李家传下香火�
好巧不巧,哦,也不是,应该是春娘遇到了倒霉事,她丈夫在两年前跟着一群人进林子猎取皮毛,不小心失足从一处矮崖上跌落下来,摔破了脑袋,留下娘几个哭天抢地�
春娘虽说生养了四个孩子,但瞧着也是模样周正,年纪也不过三十四五�
若是将她娶了,不仅可以给屋里的两个女儿找一个继母,说不定还能跟他在被窝里生出几个孩子,为他老李家增添更多的香火�
说实话,春娘虽然比自己大几岁,但她毕竟知根知底,又能生养,还是我汉家女子,下出的崽子自然也是咱们纯纯的汉人种�
总比啥都不会土人婆姨要强出几分�
嗯,最起码不用劳心费力地教婆姨学做各种家务,到最后还搞得一团糟�
在经人说合后,春娘先是不予理睬,只是一心地照顾家里的孩子和田地里的庄稼�
后来,在他不断的殷勤往来照顾下,春娘的心理也慢慢松动了,萌生出再嫁的念头�
其实,在新华地界,政府是不提倡妇人为丈夫尽节守寡的,反而竭力提倡寡妇再嫁,重新组织新的家庭�
甚至,为了鼓励鳏夫或寡妇再次婚嫁,政府还会给予一定的补助,以减少双方结婚所需的花费�
在普通人眼里,寡妇和鳏夫的结合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,也没有什么道德夫子来说教反对�
既如此,郎有情,妾有意,李二狗觉得抱得美人归,将春娘娶回家暖被窝,那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了�
却不曾想,春娘家里这位读中级学堂的长�--莫小山却不乐意了,极力反对母亲再嫁�
这小兔崽子,读个书是不是都读傻了,竟然干涉起长辈的婚事�
真是一个逆子�
“春娘……”李二狗轻轻唤了一声�
“我知道的。”春娘白了他一眼,“小孩子倔,过些日子就想通了。�
“他若是想不通呢?�
“……”春娘怔了一下,随即羞恼地说了一句,“我是他娘,是这个家的户主,自是我说了算!�
“嘿嘿……”李二狗闻言,脸上顿时笑出了褶子,“春娘,你放心,你嫁了我,小山他们四个,我会当亲儿子和亲闺女对待。�
“我信你!”春娘看着他,重重点了点头�
—�
回去的路上,李二狗把炸鱼干紧紧抱在怀里�
起风了,刮得脸上生疼,他想起春娘家漏风的窗户——去年冬天他去帮忙糊窗纸时,发现窗棂都朽了半边�
“爹!“大妮的声音把他拽回现实�
七岁的丫头牵着五岁的妹妹站在院门口,小脸冻得发青�
李二狗慌忙掏出尚带体温的鱼干,两个孩子眼睛顿时亮了�
灶台冷得像冰窖,屋里也黑乎乎的�
他摸着黑点燃油灯,发现中午留的粥碗原封不动摆在桌上�
两个孩子怕费灯油,天一黑就缩在被窝里不敢动�
“爹,莫家哥哥为啥老凶你?“大妮啃着鱼干突然问道�
李二狗手一抖,差点打翻油灯�
“读书人……讲究多。“他含混地应着,往灶膛塞了把柴火�
火光中浮现出莫小山那双喷火的眼睛,和春娘藏在袖口里的冻疮�
去年春耕时他看得真切,那孩子掌心全是血泡,却死活不肯让他帮忙扶犁�
李二狗突然攥紧了火钳�
明天就是小年,该去给春娘送灶糖了�
听说城里学生放完过年假都要回学堂温书,或许…�
他望着莫家方向露出一丝笑容,喉结也动了动�
www.cb3fe3k334.sbs。m.cb3fe3k334.sbs